第48节

左相说完之后就一脸忧愁。

他孙子已经九岁了,唐益的外孙子才六岁,在太学启蒙班上,给六岁的小王爷欺负可不是一回两回了。

左相其实很早就想找辰王说道此事,却一直不太敢,这不瞧见唐益了,才上赶着说一声。

“我家悠哥儿才不是什么霸道的娃娃,他又不会随便动手打人的。”唐家护短是出了名的,左相说也不好使。

左相一听急了:

“你这什么意思,他打人还有理了?我家孙孙就活该被打?”

唐益不甘示弱,并不因左相的脾气而有任何退缩:

“你家好孙孙总是抢人家的笔墨用你怎么不说?我家悠哥儿是见义勇为。”

左相原本是想从唐益入手,搞一个迂回政策,让他回去管管辰王府的小霸王,他倒好,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气人。

“哎你……”左相刚想继续理论,一旁太尉打圆场:

“好了好了,小孩子家闹一闹就算了,你们也是小孩子啊?”

唐益不置可否,好整以暇的望天,左相却气不打一处来,对太尉转移情绪道:

“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。你家孙子明年也该去太学了吧,到时候也被那小霸王打了,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从容淡定。”

这话一说,太尉也急了:

“左相此言过分了啊。我家孙子安安分分的去太学,怎么就会被打了呢。反倒是你家,小王爷不打别人偏打他是为什么?你想过没有?”

这边吵的不可开交,太子在最前面听着很是无奈,好在前头探路的外使们适时回来禀报,说是南月国的使团已经在一里之外了,很快就能抵达。

众人肃容,等待南月国主的访齐使团。

来访的南月国主叫段玥卓,是南月国先国主和皇后之子,身上的传说颇具传奇色彩,据说曾经被先国主赶出南月国,流放荒原,后来在荒原上反而成就了他,在南月国国主去世之后的那段动乱中脱颖而出,凭本身能力得以继承国主之位。

南月国的国主继位与其他国家不同,并不是立嫡立长,而是立强,所以能当上南月国主的都是同一代人中能力最强的那个。

接到南月国主后,南月国主主动提出与大齐太子和官员们一同骑马入城。

在马背上聊了些本国风俗后,南月国主忽然对太子问:

“太子可知道唐安芙其人?”

太子齐昭一愣:“唐安芙?”

说完之后,太子看向了右后侧跟着的唐益,唐益见状便策马上前,听候吩咐。

南月国主不知为何他问唐安芙其人,大齐太子会召唤上前一名官员。

“这位是?”

“鸿胪寺卿,承恩伯唐益。国主所问的唐安芙,便是唐伯爷的小女儿,我大齐的辰王妃。”太子解说。

南月国主恍然大悟,对唐益拱手抱拳:“哦,原来您竟是阿芙姐姐的父亲,失敬失敬。”

大齐这边的官员听到南月国主称呼他们辰王妃为‘阿芙姐姐’的时候,全都有志一同的竖起了耳朵,希望能听到一些鲜为人知的八卦。

“国主认识辰王妃吗?”太子好奇问。

南月国主毫不隐瞒:“认识。说起来,我的命还是阿芙姐姐救的,若没有她,便没有今日的我。”

“当时她单枪匹马把我从王宫中救出,王宫那些侍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,统统被她给揍了,我当时就觉得,阿芙姐姐是这天下最厉害的女人。”

众人一听,乖乖,单枪匹马从人家王宫救人,跟整个王宫的侍卫杠上,不愧是辰王妃啊。

“我这么说你们可能想象不出来她打人时有多厉害……”见大齐众臣都愣住了,南月国主又追加了一句。

太尉又想起了自己被撞的脑袋,真情实感的说:“那个,我们想象的出来。哈哈。”

左相也跟着附和:“辰王妃在大齐也是打遍京城无敌手的。”

说的好像谁家没被辰王妃打过似的。

“阿芙姐姐果然厉害。”南月国主完全没有听出各位大人语气中的苦楚与无奈,继续夸赞,对太子问:“此次访齐,我可以见一见她吗?”

“这个……”太子有些犹豫。

毕竟皇叔的醋劲儿非常大,太子若是贸然答应了南月国主的请求,到时候皇叔的醋坛子打翻,那可如何是好?

“唐伯爷,你觉得呢?”太子脑子一转,把问题丢给了唐益。

承恩伯是皇叔的老丈人,他总不能怪自己老丈人吧。太子悄悄在心里打了个如意算盘。

唐益哪会不明白太子的意思,肩负压力同意了:

“若国主想见的话,自然是可以的。”

有了唐益这话,太子也一锤定音:“可以。”

南月国主这才心满意足。

唐安芙在国宴前一天被传唤入宫,见到了个意外之人。

印象中那个濒死的少年如今已长成意气风发的青年,眉眼仍旧清澈,但周身的气场却不可同日而语了。

“你爹后来又把你找回去了?”唐安芙问段玥卓。

段玥卓从她的眉眼和神态判断出她在大齐过得很好,笑道:

“哪里是他找我回去的。他死了以后,南月国大乱,我在荒原适逢奇遇,屡次死里逃生,意外的达成了我母亲对我的期望,回到南月国,我是一路镇压着坐上如今这位置的,可不容易了。”

他语气轻松,但唐安芙知道南月国那变态的规矩,想也知道事情肯定比他说的要艰难很多很多。

“你们南月国的规矩简直要命。”唐安芙感慨。

段玥卓并不反驳:“规矩确实要命,但这种方法确实能让人在段时间内变强。”

“这是你运气好,可谁能保证每个人运气都好呢?最强的人只有一个,可所有人却都要为了这一个机会而屡屡犯险,那些牺牲了的人又该如何?他们就不配活着吗?”时隔多年,唐安芙依旧义愤填膺。

段玥卓见她情绪激动起来,赶忙安抚:

“姐姐真是一点没变。不过,你听我把话说完。我登基之后,就命人改了法典,将雏凤元会直接取消了,从今往后,段氏子孙之间的比试只在于书本和武术,任何有特长的人都有机会成为南月国的中流砥柱。”

“这种新规之下,肯定还有人会走老路,但至少不会再有人像从前那样逼迫他们一定要那样做。我流放荒原时想的很清楚,我其实厌恶的并不是生死攸关的冒险,而是厌恶被人逼着拿命去冒险。”

如果一件事情,是自己想要去做的,那为自己的梦想付出任何代价都是自己的选择,但如果不时自发想做的事情,被人拿着鞭子和教条追在后头撵走,那又跟磨坊里的驴有什么区别。

“若真如此,倒也不错了。”唐安芙对这个法子倒很赞成。

“所以,我希望南月国不再像从前那般排外,国家之间适当的邦交和往来,是有利于发展的。”段玥卓的思想非常开明,也知道自己想把南月国往哪条路上带。

“你肯定会是个好国主。”唐安芙有感而发。

得到唐安芙的这个评价,段玥卓很是高兴。

两人在御花园的凉亭中说话,你来我往,气氛融洽。

而与那座凉亭隔假山相望的更高处凉亭中,齐辰,连同几位大人、德明帝和太子都在,他们此时正无语的看着用千里眼紧盯那边凉亭中两人的辰王。

两座亭子隔的并不远,就算不用千里眼,也能很清楚的看见亭子里的人在做什么,然而他们这些人中,眼神最好的辰王却夸张的用上了千里眼,这就很令人尴尬了。

“你要实在不放心,干脆也过去吧。”德明帝一脸无语的说。

齐辰没有转身,继续用千里眼监视,回了句:“她不让。”

德明帝,众人:……

所以你原本还真打算跟去来着?是因为辰王妃不让你去,你才在这里用千里眼的吗?

太尉不禁对唐益竖起了个大拇指:“伯爷教女有方,王妃御夫有道啊。”

唐益:……

这一个两个都怎么回事,不敢跟齐辰叫板,总揪着他这个老丈人不放,有本事当面说去啊,背后算什么英雄。

齐辰忽然收起千里眼,转身问站在德明帝身后规规矩矩的太子齐昭:

“你怎么就同意让他见了?我大齐辰王妃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?”

太子被训了也很无奈,果断卖了唐益:

“承恩伯答应的!孤阻止来着。”

对于本国太子这见风使舵,出卖手下的行为,唐益坚决的表示不齿。

只能硬着头皮说:“我想着,人家大老远的过来,就……大庭广众见一面,能怎么着呢。”

齐辰盯着唐益看了一会儿,终究是没训的出口。

德明帝见他如此,不解问:

“不是,你至于这么紧张吗?”

怎么说也是个王爷,为个女人这般紧张。

齐辰一叹:“皇兄有所不知。姓段的脑子都有病,他们有雏鸟情节。”

什么是雏鸟情节,就是雏鸟会把睁眼看见的第一个生物当娘。

当然了,段玥卓不是鸟,但他也会有这种想法,阿芙是在他濒死之际救过他的人,感情肯定不同。

看着亭子里的气氛越来越欢快,两人有说有笑的画面刺痛着齐辰的眼睛,收起千里眼,径直走出凉亭。

“皇叔你去哪儿?”

太子故意问了句。

虽然没有得到齐辰的回复,但在场谁会猜不到呢。

德明帝对这个弟弟宠妻成狂的行为很是不齿,然后转身吩咐一句:

“将朕的千里眼也取过来。”

太子和众臣:……

唐安芙和段玥卓正说着他们离开南月国之后,南月国发生的一些趣事。

听得起劲时,段玥卓忽然站起了身,看向亭外,似乎有些紧张,唐安芙回头一看,果然见齐辰满脸写着严肃走来。

齐辰走上凉亭后,段玥卓便赶忙与他打招呼:“王叔。”

齐辰做过一阵南月国的离王,身份上确实是段玥卓的王叔。

“我不是,别乱叫。”齐辰冷道。

段玥卓早知他的性子,被怼了也不恼:“我知道。不过您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姐姐,我唤您一声王叔,也没什么不对。”

先国主离世前,将齐辰的身世全然告知了段玥卓,所以此刻他才会说出这番话。

齐辰不置可否,对唐安芙问:

“话说完了吗?陛下等着接见他。”

唐安芙起身:“差不多了。”说完,转身对段玥卓盛情邀请:“你宫里忙完了可以去王府坐坐,尝尝我的手艺。”

段玥卓眼前一亮,刚要答应,却看见齐辰走到了唐安芙身后,越过唐安芙的头顶死亡凝视着他。

“……”

段玥卓非常识时务:“多谢姐姐好意,不过这回我要与大齐皇帝商谈的事情比较多,恐怕没什么时间去府上叨扰了。”

唐安芙有些遗憾:“哦,那好吧,国事为重,今后有机会欢迎你常来。”

一通官方客套话说完,唐安芙便被齐辰给带走了。

出宫的路上,唐安芙问齐辰:

“南月国之事该放下了。虽然先国主做了坏事,但你我都是南月国的受益人,若非有他们所行那等巫蛊之术,我们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太平日子。”

齐辰:“若非因为如此,我又岂会轻易放过他们。”

“那你怎么还对阿卓敌意这么大?”唐安芙不解。

齐辰气她不解风情:“阿卓叫的好亲热。他与你说什么了?”

唐安芙至此才明白,某人反常的原因,没有回答,而是直接对着他紧抿的唇亲了一下。

齐辰神色明显缓和了一点:“少来,问你话呢。”

唐安芙勾住齐辰的胳膊,两人并肩而行:“你这人真是!全天下约莫也就只有你还把我当个宝,在人家眼里我不过是个生了两个孩子的妇人,他能对我说什么?”

齐辰将胳膊抽出,重新将唐安芙搂入怀:“不管说什么,你都不许答应。”

“好好好,我不答应。可是王爷,您家小王爷又闯祸了,他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也不知随谁,真怕团团长大了跟她哥哥有样学样。”某位老母亲操心的说。

“学便学了,总不能自己吃亏吧。”某位老父亲根本没当回事。

“那怎么行,到底是女孩儿家。”

“女孩儿家怎么了,咱家的姑娘就是不能受欺负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两人肩并着肩,手牵着手,说着尘世间最普通的家常,一起走向他们的家。

第102章

番外二

齐辰昏迷了几年后, 魂魄离体,不辨方向的飘荡一阵后, 便不受控制的被吸入一个地方,他再睁眼, 看见的便是一个女人焦急的神情。

她的眼睛很好看, 可右脸颊上却有一道伤疤, 此时她正抱着自己, 指甲还掐在他的人中上,齐辰闻见她手指上有股桂花的香味。

见他醒来, 那女人便不再掐他。

齐辰这才惊觉,自己居然到了一个孱弱的孩子身体里, 软软的被她抱着, 除了能睁开眼睛能呼吸, 全身上下提不起任何力气, 再因为体力不支睡过去之前,齐辰脑中最后闪过的念头便是,这个女人的怀里很舒服。

不知道睡了多久,身体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死去,又渴又饿。

忽然口中被喂入带着一丝甘甜的水, 滋味精彩程度让齐辰愿意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把眼睛睁开,睁开以后,看见的还是那个女人的脸, 自己仍在她怀中抱着, 而周围还有两个婆子, 看见她睁眼,其中一个说:

“睁眼了,睁眼了。夫人,小公子喜欢吃糖水。”

那抱着他的女人没说话,而是又喂了一勺到齐辰口中。

齐辰一边喝她喂的糖水,一边思考着自己的身份。

那婆子唤自己为小公子,唤她做夫人……难道是他魂魄离体,投到她的孩子身上,这女人是这孩子的母亲?

若是如此,那她生的这个孩子身子可够弱的。

不对,是她的孩子已经死了,身体机能这么弱,确实活不长。

喝了些糖水以后,齐辰也没精神,继续睡去。

接下来的几天,齐辰醒的时间不多,偶尔睁个眼睛表示一下自己还活着,然后就彻底陷入沉睡。

每回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那个女人,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总是盛着担忧与关切。

这就是普通母亲看孩子的眼神吗?

齐辰对母亲的印象从来都是严厉和狠心,在他自己的母亲身上,从未体验过一日母亲对孩子的爱怜,没想到上天会让他用这种方式体验。

正常的母亲都是这样吧。

就算自己的孩子不健康,她们也绝对不会放弃。

带着这份感触,齐辰再次例行沉睡。

就这样在那位母亲无微不至的照料一个月后,齐辰感觉这具身体似乎有了一点力气。

两个月的时候,齐辰才从旁边人与这女人的对话中听出来一件事——

原来,死去的孩子并不是这女人的孩子,而是她的丈夫和小妾生的。

豪门望族中,确实有那种小妾生子寄养到正室名下之事,但看起来这户人家的情况并不是那样。

这么长时间以来,齐辰都没有看到过这个女人的丈夫来看她和孩子,可见夫妻感情不睦,而妾室的孩子被送到她身边后,当天晚上就死了。

把一个快死的孩子送到正室身边抚养,抚养好了叫应当应分,抚养死了那可就是天理不容了。

齐辰以此得出,这个女人的丈夫和妾室利用濒死的孩子来陷害她。

但现在因为他进入这孩子体内,这孩子暂时还活着,所以她还没察觉出丈夫和妾室的险恶用心。

齐辰想提醒她,但却说不出话。

每天只能被动的接受着她的照顾。

她会抱着他出去晒太阳,看花看草,看蝴蝶,看小鸟……边看还边和他说话。

她的嗓音很好听,就是有点啰嗦,每天只要他醒着,她都会和他说话,说她小时候的事情,说她长大后的事情,说她在战场上的事情……

至此,齐辰才知道,原来她叫唐安芙,是大齐承恩伯唐益之女,她的丈夫是安定候裴景,她上过战场,脸上的伤疤和瘸腿都是在战场上为了保护她的丈夫而受伤导致的。

裴家起复是在齐辰沉睡之后,所以齐辰对这户人家并没有多少印象,自然也没听说过这位裴夫人,不过上天却神奇的用这样的方式让他们相识。

裴夫人管家很严,每天除了照料他之外,她还要管理侯府后院的很多事情。

上到侯府的人情往来,下到侯府上下的吃穿用度,无一不是靠她一手操持。

有一日,齐辰睡着醒来,睁眼看见一个男人阴沉冷峻的看着自己,他眉头紧蹙,满脸写着嫌弃,对刚进门的裴夫人质问:

“他怎么还这副样子,你好好养了吗?”

齐辰知道现在自己什么样子,裴夫人抱着他照过镜子,镜子里的他苍白瘦弱,额头泛着胎中带来的青,一张脸最多也就裴夫人大半个手掌大,瘦弱的不像五六个月大的孩子。

裴夫人来到裴景身旁,她应该是听了下人的回禀,匆匆赶来的。

她来到床铺前——自从她开始养齐辰之后,齐辰每天都是和她一起睡的,裴夫人先用目光检查了一下齐辰,确定裴景没有伤害他,但裴夫人也没有像往常发现他醒来时那样立刻过来抱他,而是就那样站在裴景身旁,和裴景一同看着他。

裴夫人神色淡淡说:“若觉得我不会照顾,那你让他亲娘来啊。”

裴景恶声说:“碧茹生这孩子伤了根本,哪有力气照顾他。你既是他嫡母,应当将他视若己出。”

裴夫人冷哼:“既然他亲娘照顾不了,那你还跟我废什么话?”

“唐安芙!”裴景似乎生气了。

裴夫人却丝毫不怕他,指着床上的孩子问:“你要抱抱他吗?”

裴景拧眉往床铺上看去一眼,连小手指懒得动一下,就对裴夫人拂袖离去了。

裴景离开之后,裴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才敢进来,问裴夫人:

“夫人,侯爷怎么又生气了?”

裴夫人没说话,而是弯腰将睁着眼睛的齐辰抱起来,坐在床边,指使嬷嬷说:“哥儿醒了,去拿些水来。”

嬷嬷应声下去后,唐安芙才怜爱的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颊,小声说:

“别怕,我知道他不会把你要走的,所以才故意那么说,不是真的要送你走。”

说完,裴夫人连着亲了孩子好几下。

齐辰这才知道,也许她对丈夫和妾室的心思并非一无所知。

“他们把你送来膈应我,殊不知我们很有缘分,我一点都不讨厌你,我很喜欢你。所以,你要好好长大,知道吗?”

裴夫人一边逗孩子一边说了这么几句话。

齐辰听在耳中,感慨良多。

这个女人到底是聪明还是傻?

说她傻吧,她知道丈夫和妾室的心思,说她聪明吧,她明知那两人的心思还不顾一切继续养他这个烫手山芋。

大约是因为,裴夫人以前也曾怀过一个孩子,只不过那孩子没能生下来。因为战场环境险恶,她为了救裴景,怀孕的身子在雪地里连着猫了好几日,战事是赢了,她腹中的孩儿却也没了。

裴夫人说,如果她的孩子能生下来,约莫也是不健康的,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,裴夫人才会舍不得孩子吧。

等到齐辰再大了些,能出门了。

裴夫人偶尔也会带着他去参加一些宴席,走到哪儿抱到哪儿,别人问这孩子是谁,她都会爽快笑答:我儿子。

有知道内情的人,背地里还常笑话她,一个主母给个妾室养孩子,傻不傻。

但裴夫人丝毫不介意,继续抱着他和友人相会。

和裴夫人关系最好的就是殿前将军夫人欧阳氏,齐辰对这位夫人有印象,是位正直又飒爽的夫人。

齐辰被抱着坐在裴夫人的身上,听她们谈话,听到不少夫人都在为裴夫人不值,她们说裴景这个安定候的爵位都是靠裴夫人挣来的,如今他加官进爵就过河拆桥,不仅招了新人回府,还联合新人欺压裴夫人。

每回听了这些,裴夫人只一句:“跳梁小丑尔,管他那么多。”

齐辰听得出来,裴夫人已经早就不喜欢她的丈夫了,所以不管他们怎么闹,都伤害不到她了。

等他再大一些,裴夫人就经常带他上街去玩耍。

因为他身子弱,每回上街都要比带个寻常孩子更麻烦,但裴夫人一点不嫌烦,隔三差五就带他出去,给他戴着小小的帷帽,惯例抱在手中去茶馆,去戏圆,逛朱雀街,逛夜市。

凡事他表现出喜欢吃的东西,她回去之后都会钻研一番,就好比有一回偶尔在个流动摊位上吃了一碗双皮奶,裴夫人便经常派人去给他买,后来那摆摊的老汉走了,裴夫人就自己给他做。

一开始也做不好,浪费了好些,到后来,她做的双皮奶齐辰一下能吃两碗。

天气好的时候,裴夫人还会带他去放风筝,不过他身子弱,大风天不能出去,只能挑那种微风的日子,裴夫人的腿脚不好,跑的也不是很快,风筝时常飞不上天,但裴夫人做风筝的手艺却很好,她给齐辰做了很多漂亮的小风筝,一直说等他再长大点,就能自己去放飞。

裴夫人教了他很多事情,晚上则抱着他在窗边,一边看星星一边和他讲述做人的道理,齐辰每每都是伴随着她那温柔的嗓音睡去,在她的身边,总能感觉到无比安稳。

就这样在裴夫人身边待了三年,齐辰从一个全身无力,两周岁时还不能独立走路的孩子,长成如今能走能跑,虽然行动还是比旁的人慢,但至少慢慢的可以做到。

这三年对别人来说,最多也就是看着一个病恹恹的孩子被养的精神了些,但他们根本不知道个中艰辛,他们不知道裴夫人为了教他说话,嗓子都说哑了;他们不知道他生病后,裴夫人衣不解带的抱着他日夜不眠;他们不知道裴夫人为了让他站稳走路,腰都置下了毛病;他们不知道裴夫人因为带他,背后承受了多少嘲讽与异样的目光……

这日,齐辰在院子里骑裴夫人为他从波斯商人手里高价买来的小车,这么幼稚的小孩玩意儿,齐辰原是不想骑的,可裴夫人一遍一遍的教他,以为他学不会,齐辰为了证明自己,就在院子里练习起来。

当他成功从院子一头骑到院子另一头的时候,撞到了一片华丽的衣角,齐辰抬头看去,便看到一张与裴夫人有两分相似,却眉眼带励的女人。

她身后的丫鬟与她说:“侧夫人,这便是小公子。”

原来她就是裴景的妾——裴夫人的娘家堂妹——齐辰如今占据的这小身子的亲娘——明知孩子活不久还把他送到正房夫人身边想要借此陷害的女人。

好像叫唐碧茹。

唐碧茹用和裴景看见他时同样厌恶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,慢悠悠的蹲下身子,对齐辰漾起一抹不达眼底的敷衍笑容:

“我是你娘,叫娘。”

齐辰冷眼盯着他,一动不动。

唐碧茹像是被这孩子的眼神给刺痛了,忽然伸手抽了齐辰的脸一下,把齐辰直接从小车上抽翻在地。

齐辰的身子弱,平常裴夫人把他保护的很好,不会走路时,脚底的锦绣鞋连灰都不让他沾一下。突然被掀翻在地,一时竟爬不起来。

唐碧茹居高临下,嫌弃的看着这个在地上挣扎,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小东西,想着这东西居然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,简直恶心透了。

她身边的丫鬟要去扶齐辰,被唐碧茹制止:

“扶什么扶,他不会自己起来吗?”

她这一放话,丫鬟也不敢再上前搀扶了,只说了句:“小公子还挺坚强的,竟然没哭。”

齐辰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腿从小车下抽出,正爬到一半,裴夫人身边的嬷嬷出来看见这边的情景,喊了声:

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

唐碧茹施施然来到快要爬起来的齐辰身边,用膝盖拱了他一下,让齐辰再次摔倒在地上,挑衅一般看着嬷嬷,嬷嬷一边大喊一边往这边赶来:

“夫人,侧夫人打小公子了。您快出来啊!”

裴夫人先前回屋换衣裳了,原以为在自己院子不会有事,哪想到唐碧茹会突然过来,还动手打人。

嬷嬷赶到面前,唐碧茹却一把扯过齐辰的小胳膊,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,然后直接丢给身后的丫鬟,像丢一件用不上的包袱似的,丫鬟赶忙接过,将齐辰控制在手里。

裴夫人出来正好看见此情此景,对唐碧茹怒问:

“你做什么,放开他!”

唐碧茹好整以暇的看了看自己的指甲,风凉凉道:

“姐姐莫不是忘了这孩子是谁生的了吧。你不会以为给你带两年,就成你的孩子了?今日我便是来带他走的,从今往后,我自己照料,不劳姐姐费心了。”

说完,便让丫鬟拎着齐辰就走。

裴夫人怒道:“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,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!”

唐碧茹唇角勾着笑,将微微隆起的腹部展现给裴夫人看,转身对赶过来的裴夫人说:

“姐姐,这是侯爷的意思,你要是……啊——”

唐碧茹话没说完,就被从丫鬟手中挣脱出来的齐辰一口咬中了手腕,齐辰下了死劲儿,几乎要把唐碧茹手腕上的那块肉给咬下来,只恨他力气太小,还没咬完就被唐碧茹给推倒在地。

“你敢咬我!我打死你个小贱种!”

唐碧茹看着自己被咬出血的胳膊,气不打一处来,抬脚就往齐辰身上踹去,被裴夫人眼明手快的制止了,唐碧茹扑了个空,差点摔在地上,幸好被丫鬟扶住了。

她还要再来裴夫人手里抢人,被裴夫人一把扣住手腕,扭到身后,惨兮兮的痛呼:

“唐安芙,你敢这般对我,我不会放过你!”

裴夫人冷哼一声,并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:“你想对我如何尽管来。但这孩子我既养了他三年,就断不可能再给你带走。若你再敢碰他一根汗毛,我会让你和裴景从今往后都没有好日子过!”

说完,裴夫人才把唐碧茹放开,丫鬟赶忙带着狼狈的唐碧茹离开了裴夫人的院子。

她们离开之后,裴夫人立刻蹲下身子,紧张的问齐辰:

“你怎么样?有没有受伤?快让我看看。”

一阵翻找之后,发现齐辰小腿和胳膊上都略有伤痕,裴夫人一把将他抱进了屋内给他处理伤口去了。

当天晚上,裴景就过来找裴夫人理论,被裴夫人给直接打了出去,并吩咐从今往后,夫人的后院不许侯爷和侧夫人入内一步。

裴夫人以为这么吩咐下去就万无一失了。

可她哪里知道人心险恶起来,会那么可怕。

唐碧茹生产那日,据说是有些难产,便派人来请裴夫人过去坐镇,裴夫人原是不想去的,唐碧茹的人来了好多回,说了些唐碧茹想交代后事的话,裴夫人实在没办法才跟着去了。

裴夫人走后,便是她身边的嬷嬷照料齐辰,她在门口看着裴夫人离开,然后转身就在一杯水里下了毒|药,拿到齐辰面前灌他喝下。

齐辰无力反抗,毒|药下肚,没多会儿就肝肠寸断的死去了。

死去之后,他的魂魄离体,漂浮在半空。

亲眼看到了裴夫人看见他尸体时痛不欲生的样子,齐辰想安慰她,可他是魂魄之体,根本触碰不到裴夫人。

没过多会儿,裴景就带着几十个护院,拿着棍棒和刀枪来到裴夫人院里‘讨说法’。

裴夫人抱着他的尸体不肯放,裴景抢不走尸体,就派人直接动手,裴夫人把孩子的尸体藏在身下,生生的被他们打吐了血都不肯放开。

后来打她的人越来越多,裴夫人已经没什么力气反抗,孩子的尸体终究被夺走,她也被人拖入了柴房继续打。

吾家有福

金泉阅读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分享站点所提供的公开引用资源,未提供资源上传、存储服务。